具現王子 第一章 現實只是累贅罷了(下)

 

  毅良眼前一黑,再次恢復意識睜開時,感覺自己做了一個模糊不清的夢,夢裡出現什麼也渾然不記得了。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昏厥了多久,現在周遭是黑漆漆的一片,附近也沒有住戶與燈光,就像是在一處陰暗峽谷深處,不見天日。

  這時,一輛轎車行駛的聲音逐漸靠近,並在毅良身旁不遠處停下,他費了好大一股勁才將脖子移動些。幾乎失去知覺的他,見到了一台深藍色轎車停靠在一旁的水泥地上,接著車門打開,熟悉的曼妙身影焦急跑出,連車門也顧不得關上了。

  那是個身穿米白色連身窄裙的長髮女子,以著西施捧心的模樣快步跑來,清麗的五官糾結在一起,顯得既心急又心痛。毅良朦朧的意識總算認出了女子,是今天約好傍晚要來接他的陳老師。

  「毅良,你怎麼被打成這樣?究竟是誰!」陳老師憂憤交加,見到毅良慘不忍睹的模樣一時間束手無策,他就像是個被重重巨石壓過的傷者,多處關節有著不尋常的扭曲。

  「你再撐一下,我馬上打一一九!」陳老師手忙腳亂的從隨身包包裡拿出手機,但正當她要撥出通話時,一隻冰冷僵硬且傷痕累累的手制止了她──那是毅良的手。

  陳老師心悸了一下,一方面不解毅良為何要阻止她,一方面被這猶如凌遲過後的屍手給嚇著──在被圍毆的時候,毅良的雙手經由身體反射抵擋下了大部分的攻勢,要說他的雙手是受傷最嚴重的部位也不為過。

  「……不……要。」毅良嘶聲叫著,聲音細如蚊聲。僅有幾點晨星與被掩住的月光所帶來的微弱視線下,陳老師見到他髮絲下的眼神竟是堅毅無比,且彷彿在表達憎恨與不屑般瞪著自己。他陰沉的黑眼圈加上眼角膜破裂所造成的密布血絲,更使她感到不寒而慄。

  「毅良?……」陳老師顫抖地縮了下手,手機自手掌滑落。

  「別管我了。」毅良耗費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四個字淡淡說出,這又使陳老師感到心如刀割,淚水奪眶而出。

  陳老師沉默半晌,似乎還沒放棄,視線因眼淚模糊,殷切地忙說:「毅良,醫院裡的叔叔伯伯不會像他們一樣傷害你的,老師也不會,你放心。毅良,你別變得跟他們一樣,今後老師會好好保護你、照顧你,沒有人能在欺負你……這次是我不對,是我沒有跟著你回去……對不起,原諒我好嗎?」

  毅良瞥了下陳老師白皙的臉龐,只覺得腦袋一陣劇痛,眼界頓時被漆黑給佔據。

 

  §

 

  這裡是……哪裡?

  毅良緩緩睜開雙眼,發覺自己正站著,且剛才被毆打過後的疼痛全都不見蹤影。他蹙起眉來,俯望著自己的雙手,一切完好如初,這使他又驚又疑。

  他抬頭一望,只見四周是一望無盡的漆黑,完全沒有任何光點或事物,甚至連哪兒是上、哪兒是下都分不清。

  我記得……剛剛不是還倒在地上嗎?我又昏倒了?……這裡是夢境?

  毅良開始挪動腳步,在永無止盡的黑暗內遊走著,然而不管他走了多久,始終都沒見著半點事物,可是明晰的感官卻令他感到這夢境有著說不出的真實感。

  正當毅良想放棄、打算盤坐下來等待脫離夢境的時候,驀地,一道清晰人影猛然出現在他面前,這使他嚇了一大跳。

  黑暗內,視線可見的就只有眼前這個陌生人,而這陌生人竟是個美麗女孩,姿勢端莊地站在毅良前方。女孩頭髮兩側各綁著一綹長長髮尾,髮色是深褐色的。她五官優美、皮膚白皙,狹長眼睫下,如同毅良一般無神空洞、揣測不出思緒的眼神咄咄逼人。

  毅良驚覺想起,這女孩是今日放學時瞥見站在便利商店前的那位。她怎會出現在自己的夢境?!這真的是夢嗎?

  毅良後退幾步,而這時淡漠不語的女孩輕聲開口,嗓音清澈嘹亮,「你厭惡現實嗎?」

  聞言,毅良悸動一下,感覺這女孩就像天堂下凡的天使、地獄派來的惡魔,正進行著某種需要宣誓的交易,自己說出回答後將會一發不可收拾。但這問題完全沒有否認的餘地,他吞了口口水,應了聲「嗯」。

  女孩淡淡一笑,又問:「你想逃避現實嗎?」此時女孩勾起的嘴角竟顯的有些邪魅。

  這次毅良沒有停頓,頷首再度應是。

  女孩盯著毅良,就像是放學時見到的模樣。她頓了片刻,接著提出了第三個問題:「那……你想改變現實嗎?」

  毅良瞠大雙眼,訝然地支吾了一會。改變……現實?如果回答「想」會如何?真的有可能改變現實嗎?這到底是夢還是?……

  他滿腦思緒,感覺這問題的背後隱隱帶來了龐大的力量,絲毫不可輕視。最後,他再次嚥下了口水,屏息回答:「想。」

  女孩嫣然一笑,往後退去,就這麼消匿在黑暗之中,周遭又回到了原先的漆黑。

  毅良霎時茫然,呆望著女孩消失無蹤的地方,還沒回過神來,就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痛給齜牙眨了下眼,待睜開眼睛時,所見的漆黑場景已不復然,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皎潔的室內,眼界皆是白晃晃的一片天花板。

  「唔……」毅良妄想出聲,卻驚覺到自己的嘴內插進了幾條管線,鼻唇上也被罩上了氧氣罩。他偏頭看了看四周情形,只見自己渾身紮滿了繃帶及貼布,手腳打上石膏,躺在一處淺綠色病床上,而陳老師就坐在自己的病床旁邊,趴臥在床上進入夢鄉。

  自己在醫院裡。

  似乎是打了麻醉或是止痛劑,毅良僅感受到輕微的疼痛。他睨著側頭趴在床上的陳老師,注視著她白裡透紅的臉蛋、那張就算已入睡卻還是在為自己擔憂的皺眉神情,不禁感到有點熱淚盈眶。

  察覺到毅良的微小動靜,陳老師睜開雙眼,欣喜地看著他問:「毅良你醒了?別擔心,這裡是醫院,他們會給你完善的照顧,我也會在這裡陪你的。我剛剛有報警了,那幾個沒人性的流氓很快就會受到處分,也不會再有人來傷害你了,這段時間你就慢慢休養吧,我一有空就會來這裡陪你的。」她綻放笑顏,就像是個天使般和藹地說著。為了想消除師生之間的隔閡,她連「老師」這個自稱都改了。

  毅良輕皺一下眉頭,被紗布罩住只剩下半邊的眼睛泛出淚水,心頭湧出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傷痛……這是感動嗎?他又想開口出聲,卻因喉嚨內還插著管線痛苦地乾嘔了幾下。見狀,陳老師趕緊上前將他的氧氣罩及嘴裡的管線摘下。

  「有好點了嗎?可以講話了?」

  毅良鼻頭一酸,緊抿嘴唇忍下淚腺。他不解地問:「為什麼……要做到這種地步?」

  陳老師一怔,登時低落下來,低聲說:「我想盡我所能的幫助你,你才小小年紀,遭遇就如此坎坷,無論如何我都想將你從苦海裡拉離出來。我不懂為何那些學生們要欺負你?對你暴力相向?我知道毅良你其實很聰明,只是不想在這種你認為醜陋至極的現實裡盡心盡力、顯露才能……對吧?」

  毅良不置可否。

  得不到回應,陳老師一時語塞,頓了頓又說:「現在不管是誰說再多也沒用了吧?……總之這一陣子我會像你真正的母親一樣全力照顧你的,讓你感受到溫暖、感受到愛意,讓你了解到人生不是那麼的悲慘。」她說得激動,眼淚又跟著落下,輕握著毅良打上石膏的右手。

  是啊……陳老師是個很好的人,不像其他那些王八蛋一樣。

  將要改變我的現實的人……是她嗎?……那夢裡的女孩又是誰?

  「謝謝。」毅良輕吐一句,黯淡的眼神凝望著某方,因尷尬移開視線。

  陳老師一驚,破涕為笑,這句道謝對她來說可是個大躍進,只希望眼前這名男孩能一步步走出陰霾,那怕是天長地久她都願意在他背後支持著他──因為這就是她所該盡的責任。

  窗外,一絲曙光自窗簾間的縫隙透出,想不到已過了一夜。毅良側頭不語,望著灑落在地上的光纖,往時沉悶的心情彷彿也跟著被那道光芒撥雲見日,照進了他心中的一角──那是陳老師所散發出來的光芒。

  「毅良,竟然你醒了,我去附近給你買點早餐好不好?」陳老師笑咪咪地說。

  毅良望著陳老師眼下兩道黑眼圈,感到有些愧疚,「不必了……老師妳休息吧。」

  陳老師笑著擺擺手說:「沒關係、沒關係,我大學經常熬夜苦讀,沒睡一天一點都不會怎樣,不必擔心。醫生說你四肢多處骨折,但非粉碎性,打上石膏兩個月左右就能做輕微活動了,此外肋骨及肺部也有些損傷,但進食與排泄沒有大礙,你想吃什麼跟我說就好。」

  排泄……

  毅良微微頷首,給了一個無力的微笑作為回答。這個舉動又一次大大驚動了陳老師,這是三年來她首次見到毅良綻露笑容,她鼻頭一酸,眼淚又差點掉出來。

  陳老師回以燦笑,打了聲招呼後轉身拉起包包走出病房,踩著高跟鞋踢躂而去,漸行漸遠。

  病房空無一人後,毅良呆望著潔白的天花板,無聊透頂。他本想拿起放在身邊櫃子上的遙控器打開電視消遣,雙手卻不聽使喚,看來全身上下能動的地方只剩脖子了。

  「嗯……真慘啊……」這時,一道略顯稚氣的女聲自毅良左側傳出,使他嚇了一大跳。

  病房內明明沒人了,究竟是誰?!是我的幻聽嗎?

  毅良緩緩轉過頭去,逐漸被日光照耀的室內卻見不著一絲人影。

  「我在這裡啦。」同樣的聲音再度傳出,這次改為右側。

  毅良驚惶不定,危機意識令他想動起手腳防備,然則心有餘卻力不足。

  是什麼妖魔鬼怪?!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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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3/7/22修文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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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LILKrake章魚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2) 人氣()